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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番外】遼國煙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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遼國大雪,皚皚薄霧飄散在街道市井。一身襤褸的秦雪被一女子牽著向前踱步,脖子裏套著拴馬的繩子,腳下也未讓她穿上防寒的棉靴,只是綁著一雙磨損的草鞋。牽著人走的女子面容俏麗,走起路如行雲擺柳,腰間纏繞的佛珠串兒敲擊著玉墜,滿是華麗貴氣。

“郡主。”一個侍衛跑上前,“二王子回來了。”

“二哥?這麽快?”耶律金蹙眉看向身後已經凍得瑟瑟發抖之人,不滿地一甩手中粗繩,遞到了侍衛手中,“快去給她換件衣服,身上不能看出傷來。”

侍衛慌忙解下秦雪脖子裏的繩子,示意身後眾人將她快些帶走,自己向耶律金行禮後也匆匆跑走。

“秦雪可還好?”侍衛示意扶著她的眾人停下,從身上鬥篷後拿出一雙棉靴為她換上,鬥篷也披在了她的身上。秦雪只覺得一股溫暖襲來,凍僵的思緒終於稍稍緩和,這才看清來人,正是耶律泉的手下南古爾。

“我沒事,千萬別告訴他。”秦雪顫抖著聲音道。

“可是秦雪這樣,主子一定能看得出。”南古爾打量著她滿身的傷痕,神色擔憂。再看她的臉上,無半點兒傷,可見,郡主對她的折磨全都藏在身體暗處,不知那襤褸的衣衫下,是怎樣的慘目忍睹。

“沒關系,我小心些,他不會察覺的。”秦雪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,眼前猛然一黑,再也不知其他。

昏黃的燈火照射在屋內,墻壁上映出了粗細不一的影子,包括一抹拉長的身影,坐在床邊靜靜等待。他眼中只有面前的女子,看到她終於紅潤的面頰,終於平穩的呼吸,心底的擔憂慢慢褪去。

再看女子身上,仍在印出鮮紅的血跡,之前被寒冷凍結凝固的傷痕,如今突遇溫暖,血液也慢慢流出,被角床鋪全是鮮紅。男子一身雅白,胸前袖角被沾上紅艷,同女子仿佛擁有著一樣的疼痛。

“渴不渴?”他湊近微微開始睜眼的憔悴面龐,“聽南古爾說,你已經四天沒喝過水了,我想,你那麽聰明,即使她不給你水喝,你也會吃些雪來潤口的,對不對?”他聲色溫柔,對旁人從未如此過。

憔悴之人點點頭,舔了舔嘴唇,被他輕輕扶起抿了口水,重新躺好,乞求地看向他,“我討厭她,卻不想你為了我去懲罰她。”聲音很小,需要耶律泉趴在她的唇邊細聽,“比起來以前的痛苦,這四日,根本不算什麽。”

秦雪慢慢擡起手,抓著他帶血的袖邊,“他是你的親妹妹,你若是傷了她的心,蕭太後會更加不喜歡你的。”

耶律泉淺淺一笑,“已經很討厭了,還能怎樣?”他將秦雪的手放入被子,小心裹好,“放心,她是妹子,我自然會掌握分寸,你安心養病,明日必須好了,我從大宋帶了東西給你,若你看不到,我就白忙活了。”說完,猛地起身離去,絲毫沒有猶豫。臉上的溫柔一瞬變為冰冷。秦雪未來得及抓住他,已經聽到了重重的摔門聲。

南古爾的聲音在門外響起,“秦雪,主子他的臉色。”

“你進來。”秦雪使足了勁兒喊他。

南古爾應聲而入,低頭站在她面前,像是對待女主人一般,等待她的吩咐。

“你聽好了,拼死也要攔下他,不能讓他對郡主做出後悔的事,聽明白了嗎?”秦雪側著身子坐起,疾言厲色道。

“是。我這就去。”南古爾點頭一禮,從屋內走出。秦雪慢慢躺下,心中萬分擔憂,千分糾結。耶律泉向來冰冷,形勢手段不分親疏,這也是為何蕭太後疏遠他,耶律王忌憚他,耶律金害怕他的原因。

偏偏他這個妹子同他一樣,行事任性。因為蕭太後不喜歡他,自己也總學著母親同他作對。一直不敢明著來,就刻意找他的茬兒,以前無法找到或是戳中他的痛處,如今有了一個叫秦雪的女子出現,耶律金每每出手都能擊中他的弱點,屢試不爽。

第二日,耶律泉命人將秦雪泡在毒師蔔調制的藥桶內,不出兩個時辰,秦雪神色恢覆如初,又過半個時辰,精神一片大好。她坐於矮案一旁,接過耶律顏遞過來的清粥,捧著一口飲盡,覺得不解飽,又張口要了一碗,也是一次喝盡。

“行了,滿身都是藥,夠飽得了。”耶律泉搶下她手中的木碗,給他輕輕擦了擦嘴角,“晚上穿漂亮些,才配得上我送你的東西。”

“要出門嗎?”秦雪不習慣與他同坐,想要起身,被他生生按下。

“是,這個禮物要在屋子外面才能看到。”耶律泉意味不明地一笑。

“你又笑了。”秦雪指著他的臉,得意道:“就說過,你是愛笑的人,你還不承認。”

耶律泉突然抓著她伸出來的指頭,放在嘴邊輕輕一吻,被她慌忙撤身,急著跑了出去。

這年,秦雪十四歲,耶律泉十七歲,一個是大遼的奴隸,一個是大遼的王子。似乎冥冥中讓本無交集的兩人在這樣的身份地位下相遇。有時耶律泉總會想,既然讓他們相見,為何又要這樣折磨他們,為何不再對他們好些,再好一點點。

南古爾送來消息,耶律泉並未踏入耶律金的院子,也沒有傳出耶律金被他懲罰之事,秦雪心中暗暗放心,若是耶律泉因為自己責罰了耶律金,蕭太後一定會想辦法除掉自己,可能就在耶律泉下次出門時。

入夜,秦雪依然穿著平日裏的衣服坐在屋內,同其他奴隸不一樣,她有自己的房間,緊挨著耶律泉,若是他喚自己時,他要她立刻能夠趕到。敲門聲響起,接著是南古爾的聲音,“秦雪,是我。”

她打開房門,南古爾手中舉著一條繡著冬梅的淡青裙子,絲紗從腰間穿出,垂落裙邊。“這是主子讓給秦雪送來的,今日是除夕,姑娘要穿得漂亮些。”

門外傳來熱鬧聲,似有一群群的人正在嬉笑攀談。

“誰來了?”秦雪疑惑,想要出門去看,被南古爾攔下。

“秦雪快些換了衣服,主子還在等著呢。”

“這是你們遼人貴族的衣服,我還是穿身上這件吧,免得讓你家主子為難。”秦雪正要擡步,南古爾跪下道:“秦雪心腸好,知道我家主子的脾氣,你不穿,我就沒法兒交差啊。”

秦雪見他平日裏對自己百般照顧,雖然是耶律泉吩咐之事,他也難得的上心,伸手將他扶起,接過衣服蹙眉嘆氣,“過個年,他都要給自己找個讓人數落的不是。”

南古爾喜笑顏開,“只要姑娘一切都好,我家主子才不會在意別人怎麽說呢。”

流線長裙緊貼腰身,披散的頭發輕輕綰起,胭脂點在面上,秦雪稍稍打扮,勝過了大遼那些濃妝艷抹的貴族女子。她踩著緩慢的步子走在南古爾身後,若是不仔細辨認,旁人還真認不出是她。

目光隨著她擺動的群身緩緩移動,被耶律泉邀請來的王侯貴胄不時地切切私語,偶爾伸手一番指點,眼中雖然驚嘆女子的美麗,口中卻數落著一個奴隸竟會穿著如此。秦雪擡頭前行,看著諸多之人明白了耶律泉的意思,他要給眾人看,這個女子是他耶律泉的人,日後,誰都不能欺負。

既然耶律泉如此,她又何須再怕,走到了這一步,便要比他更加無畏才行。秦雪的頭顱慢慢擡起,像極了寵慣一身的王妃,耀眼奪目。耶律泉就在不遠處,再走幾十步,他就能握住她的手了,再走幾十步,或許會是不一樣的結局。

“蕭太後駕到。”一個內侍的聲音傳入院中,眾人紛紛下跪,接踵而來地一聲響起,“耶律王駕到。”門外,耶律隆緒攙扶蕭太後走入院子。

彼此對視的兩人被蕭太後的儀仗阻隔,似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,這樣近在咫尺,那樣觸不可及。

“參見母後。”耶律泉跪地一禮,“願母後福壽齊天。”

“知道你最孝順,起來吧。”蕭太後並未去看耶律泉,眼睛反而瞥向一身貴氣的秦雪,轉身問道:“這位姑娘是誰?”

她怎麽會不知,如今這樣問出,著實奇怪,耶律泉面色微冷,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。

“母後,您忘了,這是二弟的家奴,名喚‘秦雪’。”耶律隆緒對人親和,並無心機,以為蕭太後真的沒認出秦雪是何人,好意提醒,卻被耶律泉生生瞪了回來。

“哦,是家奴啊。”蕭太後若有所思道,“泉兒院中對家奴倒是不錯,看這穿得,我還以為是哪家的貴氣小姐。”話還未道完,耶律泉已經立身秦雪身邊,冷著面看向眾人。

他知道秦雪想要撤身,猛地拽住她的手,朗聲道:“回母後,這不是孩兒的家奴,而是孩兒的女人。”

眾人面色大變,開始交頭接耳。數落他平日表現出來也就罷了,如今還要當真眾人的面兒說出來,同一個大宋的奴隸這樣不羞不臊,實在有辱大遼皇室。

蕭太後向前一步方要動怒,被耶律隆緒攔下,側在耳邊輕聲道:“母後莫急,這是我們耶律家的家事,沒必要當著眾臣的面兒解決。”

蕭太後看了看一旁都在盯著他們看的人,神色稍稍緩和,點頭後,向著主位走去。耶律隆緒跟在她的身後,臨走時,對秦雪微微點頭,秦雪感激地欠身一禮。

歌舞聲起,眾人紛紛落座,耶律泉看向手邊的秦雪,淺淺一笑,方才的不快被他一瞬隱去,“敢不敢陪我同坐?”

秦雪望著偶爾瞥向自己的眾人,突然環住了他的一只胳膊,“既然都穿這麽漂亮了,一定要讓人看個夠才行。”

耶律泉朗聲一笑,秦雪慌忙去掩他的嘴,依然引來了一片目光,眾人眼中滿是對女子的不屑,卻不敢對耶律泉不恭,依然切切私語、偷著指點。

“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麽禮物。”耶律泉扶她慢慢坐下,身後幾個打扮俏麗的富家女面露惱意,相互推搡著對方咬牙切齒的表示不滿,偶爾一句,“憑什麽是她啊。”

秦雪全當沒有聽到,搖了搖頭,“猜不到,什麽東西要在外面送啊。”

耶律泉突然將她環入懷中,身後女子一陣驚呼,惹耶律泉冷面向後看去,她們慌忙低頭不敢再出聲。秦雪已經豁出去,任由他肆意妄為,自己安靜陪著。只見耶律泉擡起手拍了拍,眾人先是朝他看去,餘光中瞥見臺子上被人放了些紙做的盒子,幾個手拿燈燭之人將紙盒上的細線點燃,五彩斑斕一瞬沖入夜幕,頓時映滿天空。

那抹明亮將整個大遼照的通透,眾人驚呼著擡頭觀賞,蕭太後、耶律隆緒也擡頭註目,臉上浮出喜色。秦雪楞怔那裏,盯著熟悉的煙花,想起幼時在熏骨莊過年的場景,父親也會命人點燃煙火,漫天的金紅帶著滿滿的幸福,照耀著她和秦楠的臉,照耀著病榻上的母親,和滿目慈愛的父親。

最後一絲明亮在夜空炸開,映出無比燦爛的煞白之色。煙塵蕩漾開來,火藥味撲入鼻息,讓秦雪更加熟悉,不知何時,她已經緊緊地握住了耶律泉的手,很放心地緊握著他,這是這些年來,她最放松的一刻。

一抹紅影竄至面前,被突然趕來的南古爾攔下,耶律金的臉已經哭花,手上舉著尖刀,看不出是要刺向耶律泉,還是秦雪。她哭喊著詛咒面前他叫二哥的男子,聲嘶力竭、痛徹心扉。

“你將他殺了,是你殺了他。”耶律金說著眾人聽不懂的話,搖著頭被南古爾緊緊拽住。

耶律泉冷冷出聲,“現在你知道深愛之人被傷害是何種滋味了吧。”

聽到他這番話,秦雪、耶律金同時一怔,都朝耶律泉看去。耶律泉望向了懷中的秦雪,面無表情,眼中的那抹柔色卻是清晰可辨。

“我們殺了他弟弟,你以為她會跟你一條心嗎?”一句話突然點醒了內心似是忘記什麽的秦雪,她兀地起身,朝著耶律金看去,眼中的驚色遠勝於耶律泉。在他拉住自己前,猛地推開了他,朝著院子外跑去。

耶律金冷笑出聲,良久,看著呆楞原地的耶律泉笑道:“我詛咒你,詛咒你永遠都得不到她的心。”

響亮的一掌打在耶律金的臉上,她傻楞原地,不可思議地盯著地面,餘光中是已經追出門的耶律泉。蕭太後氣惱地站起,被一旁耶律隆緒攔下,替她將已經木訥原地的耶律金拉到身邊,從院中離去。

這場大戲日後沒人敢擅自提起,成了遼國的一樁秘事,在場之人只敢偷著議論這不可思議的夜晚,由於沒人敢出來作證,這場遼國煙雲’變成了傳說,一個日後被人傳送至今的悲情故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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